风物志 | 电台巷不再有电台

  阅读数    27
创作日期
2022-02-12
资源描述

一个人对生活街区的归属感一般是在外地建立的。大约两年前,我在成都这座同样说四川话的平原城市彻底失去方向。慌乱焦虑之际,抬头看到两个再熟悉不过的地名赫然出现在门楣——“小龙坎”和“电台巷”,还都是火锅店。“这是我住的地方”,这种意识从来没有这么强烈。

是的,这两家成都火锅的店名均指向其临市重庆一个真实存在的地点,小龙坎电台巷。此处也真实存在一家颇为低调却享有崇高江湖地位的火锅店,大龙火锅。在电台巷火锅的官网,你还能看到一篇优美的文章,讲述了其创始人如何被大龙火锅的美味征服,以及如何决心将这绝妙味道推广出去的品牌故事——一家火锅店的荣光或许在于,它的驻地会被外省餐饮公司奉为圣地并把地名注册为商标,而“信徒们”为了商标的使用权甚至不惜诉诸法庭。

这些争端,小龙坎电台巷的大龙火锅老板从未参与,似乎也并不介意太多。他就像一个隐士,又像小说里那些位阶最高的独行侠,在自己制霸的领域里,安静地、沉默地炒着花椒,像一个传说。

【失落的“四绝”】

大龙火锅的传说只是电台巷传说的一部分。在互联网普及前的时代,关于“小龙坎四绝”的神话一直在这座城市最精深的食客间流传。所谓小龙坎四绝,即是电台巷里经营的四家食店,分别向慕名而来,或者偶然邂逅的顾客提供火锅、抄手、米线和酥肉——这几乎是重庆美食的半壁江山。

大龙火锅的故事已无须赘言。就在它的斜对面,有一家叫做“‘足拜’(音掰)抄手”的面店——你应该在重庆其他地方见过“掰抄手”或者“拜抄手”,它们的起源恐怕正是来自这里。据说店的老板是一个瘸子,也就是重庆话里的“掰掰儿”,没人知道这个老板怎么不在的,留下一个女人管店。鲜嫩嫩的抄手漂在清汤上,薄薄的一层汤脂上浮着一些细碎的胡椒粉粒,嗅一鼻子有痒人的清香。老板在这气味里包抄手或者打瞌睡,冷清的时候偶尔伸个懒腰打个喷嚏。有人来结账,女人以前会用筷子从钱堆里夹几页皱巴巴的纸币,而现在墙壁上绿色的付款码已经取代了这个动作,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播报到账,然后是食客扔下的一句重庆话,“付老哟!”

巷子抵拢左拐,这栋居民楼底下一个窄小的门铺就是余米线。小面之外,重庆人对米线的喜爱也是不能忽略的,软糯的米线比起碱水面更能吸收汤汁。住在这一片的居民不用洗头不用打扮,踩着拖鞋都可以走过来享受一顿。这家位置偏僻而且常常有隔壁鸡鸭腥臭气袭来的米线馆子,街坊邻居是决定店铺生死的客群,而好口味则是它长久经营的底气。

至于最后一绝,只是一个铁皮三轮车上卖酥肉的小摊位。系着围裙的中年男人推着小车,准时出现或者不准时,固定地点或者不固定,一盆酥肉炸出来总能卖完,卖完便收摊回家。铁推车被路过的摩托车灯照着会反射出金属的光泽,白底红字的招牌上写着五个大字——“陈扬酥肉王”。口气不小。

四家小店就藏在这狭窄拥挤的巷子里,就藏在我每天经过的街道里。但它们居然在大众点评和小红书上被更多更遥远地方的人们称道,而不是街区里常来常往的居民。它们远不到网红店的流量程度,却深刻地抓住了一些人的味蕾,乃至在他们的地方记忆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我生活的街区和我的街坊们,原来比想象中还要意义非凡。

然而这些事情是我刷到十年前的网页才知道的,是同住在这里的很多人都不知道的。“四绝”里,大龙火锅只是小龙坎众多火锅店里环境较差的一家,甚至不是我光顾最多的那家;“足拜”抄手和那家酥肉我从来没吃过,余米线更是见所未见。它们的确是我生活了十多年的街区的一部分,但一定不是最令我印象深刻的那一部分。

大概是在一次次被操着普通话的车主问询这些店铺后,或者在一次次路过时惊讶于那么多光着膀子的彪悍顾客,居然乖顺地坐在绿色小塑料凳上等待叫号后,我才隐隐约约察觉到这些店有着我不晓得的特别之处。进一步地,整片街区也随之显露出一些朦朦胧胧的隐秘色彩。

但我竟不曾去细究这一切,这条巷子这些路太普通了太熟悉了——早上我发了疯般从小区跑出来,随便坐上一辆摩托,告诉他我学校的名字,然后把街区甩在后视镜里;路过电台巷通常只因为这里曾是去三峡广场的近路,绿皮火车停靠在老沙坪坝站,我喜欢站在天桥栏杆的台阶上看他们发车,边看边憧憬着远方而不是原地。

坐在成都街边盯着火锅店牌匾上“电台巷”三个字发呆的时候,在电台巷路牌下面等红绿灯的时候,我不是没有像一个孩子好奇过“电台巷为什么叫电台巷”,但很快用“估计因为这条巷子有很多电线杆和台阶”之类完全没有道理的解释敷衍过去,接着朝着下一个目的地匆匆走开。

了解自己生活的这小块地方,似乎太困难也太讨嫌了,无从考证,意义不明——直到某天在地铁上,看到一位母亲不厌其烦地教儿子他们所经过的地名:普通话说一遍,重庆话再说一遍。儿子记不住或者好奇心起来时,母亲便告诉他很多关于这些地方的故事:七星岗的通远门外曾经有个火葬场啊,金汤街的若瑟堂是有个叫若瑟的传教士啊,枣子岚桠拐下去的那家糯米团啊……

我忽然意识到,一座城市宏大而整体的文化底蕴正是由一个个小地方同样波澜壮阔却鲜为人知的历史、故事、记忆组成的。我们住惯住烦的街区,是了解这座城市,了解过去、当代,洞悉未来的起点;微信步数丈量出来的这块土地,深埋着城市与时代的DNA。

所以当我试着在纷繁的网页,发行很少的地方志,甚至老人们回忆的只言片语里搜寻关于“小龙坎”关于“电台巷”的蛛丝马迹,惊讶地发现就在我生长的地方,曾经见证了三线建设时期的工厂在一声号令下内迁,曾经沦为群情激愤的青年们为革命流血斗争的战场,也曾经在渗漏出红光的窗台里装满心酸与悲伤。

街区串联时代和历史,联络起无数本不可能相遇的真正存在过的生命。偶然找到的一个视频资料更是鲜活地把我拽回20年前的此地:同样的街道,没多大变化的建筑,但行走其间的人们俨然已经是另一幅模样和精神。那时陈旧的录影设备拍出来,每个人的瞳孔中潜伏着动人的光。上传视频的up主名叫“山城雾散遇故事”,“别哭,因为重庆”,他在签名这样写道。

一条巷子,一条胡同,一个弄堂,一个街口,它们并不比雕梁画柱的宫殿楼宇承载更浅薄的历史文化。那所有辉煌的、荣光的、可歌可泣的王公贵族才子佳人们的故事,也并不一定比市民百姓关于“面对社会巨变和时代重压,如何勇敢坚强地去尝试好好生活,去让日子漂亮一点”的故事更加精彩。

而大多数情况下,这些晾满衣服的街巷里的人事,难以在书籍文献里占据足够详尽的篇幅。直到新一轮规划中工人推倒旧楼建起新楼,直到住在这里的人们像候鸟被驱散向下一个栖息地然后死去,山城的大雾消散在药包的爆炸声和淡淡的硝烟味里,连带的还有往昔的故事与记忆。

或许,在找出那片废墟并郑重地缅怀之前,关心和记住,才是与它们最好的“再见”。

我们需要关心街区,关心离我们最近最密切的事物,关心自己的生活。这更是一种关怀,关怀时代和社会,关怀有血有肉来过活过的每一个具体的人:掰掰儿老板和她老婆,酥肉王,喜欢不洗头穿拖鞋的食客,探矿工,我和你。

电台巷为什么叫电台巷?我最近才知道,是因为抗战时期的中央国际广播电台就在这里。

电台巷不再有电台,别哭,因为我们知道。

资源详情

风物志 | 电台巷不再有电台-1

风物志 | 电台巷不再有电台-2

风物志 | 电台巷不再有电台-3

风物志 | 电台巷不再有电台-4

风物志 | 电台巷不再有电台-5

风物志 | 电台巷不再有电台-6

风物志 | 电台巷不再有电台-7

  • 风物志 | 电台巷不再有电台-1

  • 风物志 | 电台巷不再有电台-2

  • 风物志 | 电台巷不再有电台-3

  • 风物志 | 电台巷不再有电台-4

  • 风物志 | 电台巷不再有电台-5

  • 风物志 | 电台巷不再有电台-6

  • 风物志 | 电台巷不再有电台-7

zoom in zoom out

    授权申请

    申请用途

    申请用途 不能为空

    使用场景

    使用场景 不能为空

    使用时间

    使用时间 不能为空

    是否商用

    是否商用 不能为空

    1、获得授权可以下载无水印高清格式。
    2、申请“个人学习”和“教学科研”用途不可商用,申请“传媒印刷”用途需由管理员审批通过。
    举报理由

    弹层标题,可不要

    弹层内容随便写,如需换行用
    ,或者

    标签,随意随意~~~~
    可以放很多文字呀~~~~啦啦啦,还能多